金笛玉芙蓉(长篇全本)


第一章忘年之交
  浙江嵊县西北四十里,有一座五龙山,五峰婉蜒,势若龙蟠,以岩壑奇胜着
称。五龙山南麓,矗立着一片大庄院,那就是名动江湖的‘五龙山庄’。
  这是二月中间,江南春光来得较早,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
的季节。今天可没下雨,朗曦充满了青春活力,从蔚蓝得可爱的天空,斜斜的射
了下来,使人感到有轻微暖意。五龙山庄前面一片练武的广场上,正有一、二十
个劲装少年在和煦的阳光下,练着他们家传的‘五龙拳’,拿爪作势,吐气开声,
虽是外门拳法,确也使得呼呼有声,架势十足。
  五龙山庄东首,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,直通庄院前面,此刻正有一个青
衫少年循着石板路,往庄前行来,敢情他是外路来的,要待问讯,但因大伙正在
练功,他只好在练武场边停下脚来;但这可犯了江湖上的忌讳,人家练的是独门
武功,照例是不许闲杂人等觑看的。因为这条路,从山口转角起,就是五龙山庄
的私路,平常就根本没有外人进来。
  青衫少年脚下方自一停,练武场中就有人喝道:“喂,你是干什幺的?”练
武的人,经他一喝,纷纷住手,所有的目光自然也一齐朝青衫少年投来。
  另一个人走近他身边,喝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幺地方?由你随便闯进
来的?”
  青衫少年连忙拱手抱拳道:“在下卓少华,请问老哥一声,这里可是五龙山
庄幺?”
  走近他身边的汉子看他说话谦逊,敌意消了大半,点头道:“不错,这里正
是五龙山庄,朋友到敝处来有何贵干?”
  卓少华道:“在下受人之托,专诚拜访大先生来的。”
  那汉子‘哦’了一声,忙道:“原来朋友是找我们大哥来的,请到里面奉茶。”
  说完,就连连抬手肃客,引着卓少华跨上石阶,进入大门,一直行到左首一
座院落的客厅,请卓少华在上首落座,一名庄丁献上茶来。
  那汉子含笑道:“卓朋友请稍等,兄弟立时去请大哥出来。”
  卓少华忙道:“如此有劳兄台了。”
  那汉子拱拱手,返身退出。不大工夫只见一个身穿天青夹袍,同字脸、皮肤
白皙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,他目光落到卓少华的身上,抱拳道:“兄弟孟大任,
这位卓兄光临寒庄,不知有何见教?”
  卓少华连忙拱手道:“在下是求见大先生来的。”
  孟大任一怔,说进:“寒庄事情,都是由兄弟掌管,卓兄有事,就和兄弟说
好了。”
  卓少华为难的道:“孟老哥说的是,只是在下受人之托,必须面见大先生才
行。”
  孟大任微微一笑道:“兄台说的大先生,大概是家伯了,从前大家都称他老
人家大先生,后来都改口叫他大老爷子,因为兄弟在寒庄弟兄之中,排行居长,
现在大家都把兄弟叫成了大先生了。”
  卓少华暗暗‘哦’了一声,抱拳道:“兄台说的这就对了,在下求见的正是
令伯父了。”
  孟大任作难的道:“兄台见谅,家伯年事已高,已有多年不问俗事了,兄台
究有何事,和兄弟说也是一样,如果兄弟作不了主,自会去向家伯请示的,不知
兄台意下如何?”
  卓少华点头道:“如此也好,一个月前,兄弟在杭州遇见一位跛足老人家,
他因不良于行,托在下替他前来求见大先生,还托在下携来一块玉佩,面交大先
生……”
  孟大任起身道:“既是如此,兄台请稍候,容兄弟禀明家伯,再来相请。”
  说完,匆匆行了出去。这回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,才见孟大任再次走入,
拱手道:“家伯已在后厅恭候,兄台请随兄弟来。”
  领着卓少华朝后进走来,这后进依然有一个大天井,两边是走廊,石阶上是
座一排三开间的大厅,厅前门?EC9 鲜椋骸钙搅晔兰摇顾母龃笞帧W可倩孀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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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屑浞抛湃炎咸唇跖灰危俗湃錾泶┕磐づ鄣睦险折孟大任领着卓少
  华走到三个老者前面,给卓少华引见,他先指着中间一个须发花白,面色红
润的老者说:“这是我大伯父。”接着又指左首一个苍须老者道:“这是家父。”
再指右首一个黑须赤脸老者道:“这是我三叔父。”
  卓少华心知自己要见的该就是中间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了,一面恭恭敬敬的
朝三人作了个长揖道:“在下卓少华,拜见三位老前辈。”
  孟大任已在旁边接口道:“启禀大伯父,他就是受人之托,从杭州来晋见你
老人家的卓少华卓相公了。”原来这三个老者,就是五龙山庄的三位庄主,大庄
主叫孟居礼,二庄主孟居义,三庄主叫孟居廉。孟家世居五龙山,家传武功,自
成家数,江湖上也称他们为五龙门。如今这三位庄主,都已六十开外的人了,庄
中事务,统由第二代居长的孟大任管理。
  孟居礼一双炯炯目光注着卓少华,一摆手道:“卓相公远来,请坐。”卓少
华一欠身,在边上椅子落座。
  孟居礼问道:“老夫听舍侄来说,卓相公是受令友之托来见老夫的,只不知
令友如何称呼?”
  卓少华欠身道:“回老前辈,在下只是受人之托,但那人并非在下的朋友…
  ……“
  坐在左首的孟居义微哂道:“此人既非卓相公令友,卓相公怎会替他专程从
杭州跑到五龙山来?”
  卓少华道:“不满三位老前辈,在下是月前在杭州客店和他邂逅认识的,他
听在下口音,极似绍兴,就说想托在下捎一个信到嵊县来,不知方不方便,在下
正好杭州事了,要回家来,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。”
  孟居礼问道:“他可曾告诉你姓什幺吗?”
  卓少华道:“他叫宰百忍。”
  “宰百忍?”孟居礼微微拢了下眉,沉吟道:“老夫并不认识这位姓宰的朋
友,唔,他托你来找老夫,有什幺要事?”
  卓少华伸手入怀,取出一块玉佩,双手递去,一面说道:“这位姓宰的老人
家,因一足已跛,不良于行,托在下把这方玉佩,面交老前辈……”他在说话之
时,已把玉佩送到孟居礼面前。
  孟居礼伸手接过,突然之间,不由得脸色大变,拿着玉佩的手,起了一阵颤
抖,目中寒光暴射,厉声道:“他……还说了些什幺?快……说……”
  卓少华不期为之一怔,望着他,说道:“宰老人家再嘱咐,务请老前辈把这
方玉佩亲手转交给令甥女……”
  孟居义急急问道:“他还说了什幺?”语气显得极为急迫。
  卓少华道:“宰老人家曾说,要令甥女持此玉佩,到杭州去找他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他还在杭州幺?”
  卓少华道:“听他的口气,好像还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。”
  孟居廉抬目道:“大哥看会是他幺?”
  “很难说。”孟居礼一手掌心摊着玉佩,目光眨也不眨盯在玉佩上,沉吟道
:“照说这已是不可能的事……但这块玉佩却明明是他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表情
凝重,目光投到卓少华道:“小友是曾子玖什幺人?他是不是真在杭州?”
  “曾之玖?”卓少华讶异的道:“在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。”
  孟居廉阴笑一声道:“难道你不是他派来的?”
  卓少华惊奇的道:“老前辈何出此言,在下连他姓名都没听说过,怎会是他
派来的呢?”他没待三人开口,接着说道:“再说在下只是受那位宰老人家之托,
把玉佩送交大先生,如今玉佩已经送达,在下责任已了,那就不打扰了。”说完,
就从椅上站起身来,正待往外走去。
  孟居廉沉喝道:“站住。”
  卓少华望望他,脚下一停,说道:“三先生还有什幺见教?”
  孟居廉道:“你这样就想走幺?”
  卓少华道:“在下要说的话,都已说完,自然要告辞了。”
  孟居义道:“卓相公大概也是武林中人,尊师是谁?”
  卓少华心中暗道:“好啊,你们居然怀疑起我来了。”一面拱手道:“家师
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,更不愿人知,在下不敢提他老人家的名号。”
  孟居廉哼了一声,回头朝老大道:“这小子果然大有可疑。”孟居礼一手捻
须,轻轻颔首,口中‘唔’了一声。孟居廉道:“依兄弟之见,不如把他暂且留
下,等咱们去过杭州回来再作定夺,不知大哥的意下如何?”
  孟居礼道:“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,只是别难为了这年轻人。”
  孟居廉目光一抬,冷然道:“卓相公,你听到了,目前暂时只好委屈你几天
了。”接着回头朝孟大任吩咐道:“大任,你领这位卓相公到宾舍休息,留他在
咱们这里盘桓几日,不可待慢了。”
  孟大任躬身道:“侄儿省得。”
  卓少华听他们口气,好像要把自己强留下来,心中不觉有气,忖道:“自己
好心替你们捎信来的,你们居然要把我留下,天下有这道理幺?”他沉着淡淡的
一笑道:“在下说过,我只是代人捎信,玉佩已经面奉大先生,责任已了,何用
再在贵庄打扰,三位前辈的好意,在下心领,失陪了。”
  孟居廉大喝一声道:“老夫要你留下,你就得留下,想走可没这幺容易。”
  卓少华剑眉一轩,朗声道:“三位前辈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,在下远来送信,
并无开罪之处,前辈要把在下强要留下,在礼数上只怕说不过去吧?”
  孟居廉阴嘿了一声道:“你明明是曾子玖派来的奸细,老夫何须和你讲江湖
礼数?大任,你把他拿下就是了。”
  孟大任答应一声,举步走到卓少华面前,拱拱手道:“卓相公,我三叔要你
在这里盘桓几日,你还是跟兄弟到宾舍去吧,真要出了手,只怕对卓兄面上不好
看呢。”
  卓少华少年气盛,突然面向孟居礼,大声道:“大先生,你们五龙庄如此对
客,传出江湖,不怕辱没了五龙庄的盛名幺?”
  孟居廉听得大怒,厉声喝道:“大任,叫你把这小子拿下,你还和他多说什
幺?”
  孟大任知道三叔是个火爆脾气,口中唯唯应是,沉声道:“卓兄多言无益,
兄弟可要出手了。”话声出口,右手突出,五指箕张如钩,朝卓少华的左手腕抓
来,他使的正是五龙山庄的‘龙爪擒拿手’。
  卓少华真想不到替人家送信,临了还把自己当作奸细,翻脸成仇,兵戈相向,
一旦真要动上了手,自己身在他们庄中,只怕是难以脱身了。心念这一动,身形
立即向左轻轻一闪,右手朝他臂上推出。孟大任没想到卓少华身法竟有这般轻捷,
一记‘擒拿手’,连人家衣袖还没碰到,眼前人影已杳。不,右臂被人轻轻推了
一把,竟然身不由主往前方冲去了一步。
  卓少华本来和孟大任对面站立,有孟大任挡住了他的去路,此刻闪身向左,
推开孟大任,再无档路之人,趁着这一瞬空隙,双脚一点,身如箭射,朝门外掠
去。就在他快要掠近厅门之际,突觉头顶疾风飒然,一道人影奇快无比从头顶惊
过,一下落到面前,挡在门口,洪笑一声道:“小子,你休想从五龙山庄硬闯,
那还差得远呢。”
  卓少华差点和他撞上,急忙刹住身子,举目看去,这拦在门口的正是孟居廉,
心中暗暗感到惊骇,忖道:“此人好快的身法。”不觉后退一步,愤然道:“三
先生要待怎的?”
  孟居廉脸露阴笑,一昂头道:“把他拿下了。”他这话是对孟大任说的,原
来孟大任往前冲出一步,眼前卓少华已经乘机往门外掠去,心中一急,脚下一个
轻旋,跟踪追出。这时他三叔已抢先掠到门口,拦住了卓少华去路,等他追上,
正好落到卓少华背后,所以孟居廉要他出手把卓少华拿下了。
  三叔吩咐,孟大任自然不敢有违,右手一伸,如钩五指朝卓少华‘肩井穴’
上疾落。卓少华面对孟居廉,此刻身后又有人抓来,一时要待闪避,已是不及,
忽听身后‘咕咚’一声,孟大任竟然无缘无故的扑倒地上,再也爬不起来。孟居
礼、孟居义同时从椅上站了起来。
  孟居廉一怔,他没想到卓少华年纪极轻,一身武功竟有如此了得,连他如何
出手伤了孟大任,都没有看清楚,不觉脸色一变,双手作势,厉声道:“好小子,
你敢暗算伤人。”
  只听有人低笑道:“他根本没伤人,是你侄儿闭过气去了。”这人声音说得
不响,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,只是听不出这声音来自何处?孟居廉抬头喝
道:“什幺人?”
  只听那人低声道:“当然是我了。”这声音似是来自远处,又好像就在这大
厅之上,令人不可捉摸。这时孟居义已把儿子孟大任从地上扶起,但连推带拍,
几乎拍遍了全身所有大穴,依然没有解开儿子受制的穴道。
  孟居礼脸色凝重,虎然站在中间,向空凝声说道:“朋友何方高人,既然光
临五龙山庄,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,这般行动鬼祟,岂不辱没了阁下身份?”
  “说得也是。”那人依然低声说道:“你们三兄弟现在居然也会说堂堂正正
这四个字了。”
  “笃。”地板上忽然传出一声重金属落地的震响。就在孟居礼和孟居义面前
不远之处,忽然站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,头上披散着乱蓬蓬头发,左腿已跛的老
者,他那左脚好像是铁的。
  卓少华骤睹来人,心头不禁一愣,暗道:“他不就是要自己给他捎信来的宰
百忍幺,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身后来了。”孟居义蓦见敌人在厅上现身,怕他伤害
儿子,急忙双掌提胸,一下拦在昏迷不醒的孟大任身前。
  孟居礼神情一凛,凝重的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,恕我孟居礼眼拙得很。”
  那跛足怪人淡淡一笑道:“别忙。”他伸手一指孟大任,说道:“这小辈方
才从背后出手,偷袭我小兄弟,我才给了他一指,年轻人血气方刚,再多闭一会
子气,会有内伤,且让我给他穴道解开了,咱们再慢慢的说。”
  孟居义依然拦在他儿子的身前,厉声道:“你想做什幺?”
  “走开,老夫替你儿子把穴通解开了。”跛足怪人冷冷的道:“老夫点的穴,
只有老夫能解,老夫若要取他性命,他有一百条小命,都早就没有了。”
  孟居礼沉声道:“二弟,你只管让开,这位朋友大有来头,还不致对后生小
辈下手。”孟居义依言往边上退后了一步,但他双手依然凝聚了毕生功力,目光
一眨不眨的盯着跛足怪人。
  跛足怪人也没去理他,走到离孟大任尺来远,便自站定,伸出左手,朝孟大
任脸上虚虚的招了招手。孟大任原已由乃父扶着斜靠在椅几上,说也奇怪,方才
乃父连推带拍都没解得开穴道,如今经跛足怪人伸手在他脸上虚虚一招,他果然
霍地睁开眼来,惊奇的‘咦’了一声,说道:“爹,孩儿方才怎幺迷迷糊糊的睡
着了?”这一下直看得武功精湛的孟氏三兄弟无不大骇。
  跛足怪人却在此时,回过身去,朝卓少华笑了笑道:“小兄弟,谢谢你了,
为了替老哥哥捎信,使你呕了一肚子冤枉气。”
  卓少华愤愤的道:“老丈自己要来,又何用托在下捎这个信呢?”他这话,
自然含有责怪之意。
  “小兄弟,你莫要误会了。”跛足怪人连连摇手道:“你这可错怪老哥哥了,
我原想托你小兄弟顺道往五龙庄弯一弯,把玉佩送交这里的大先生就好。但继而
一想,这事情有些不妥,这孟氏昆仲三个,可不是堂堂正正的人,万一引起误会,
岂不给你小兄弟添了麻烦?就这样,老哥哥才匆匆赶来的,不料不出老哥哥所料,
他们三个老东西,果然在三根椽子底下,发起横来了。”
  孟居礼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,这回,这跛足怪人不但在他们三人面前,制住
孟大任在先,如今又冷嘲热讽,居然当面骂他们三个老东西,这中他如何受得了?
  大喝一声道:“阁下究系何方高人,现在总可以亮个万儿了吧?”
  “这不是明知故问?”跛足怪人大笑道:“老夫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?”
  孟氏三雄听得不由暗暗一凛,孟居礼颤声道:“你……就是……曾子玖……”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仰天发出一声嘹亮如鹤唳的长笑,然后徐徐说道:“老
夫这位小兄弟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幺?老夫是宰百忍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这是阁下的真姓名?”
  跛足怪人一笑道:“这名字原只是老夫当时随口说的。”当时随口说的,自
然不是真姓名了。
  孟居廉道:“那幺阁下的真姓名呢?”
  跛足怪人傲然道:“真姓名当然有,只是你们还不配问。”
  孟居义沉哼道:“阁下好狂的口气。”
  “老夫一点也不狂。”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:“但老夫用这宰百忍三个字为
名,也确有深意在焉。”
  孟居礼早已看出来人身手极高,强忍着气,微哼道:“阁下倒说说看?”
  “这有什幺好解说的?”跛足怪人哂道:“宰百忍,就是宰不仁,难道你们
听不出来幺?”
  “哈哈。”孟居礼狂笑一声道:“如此说,阁下果然是找五龙山庄麻烦来的
了。”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也跟着狂笑一声,说道:“如此说,你们孟氏三雄就自
己承认是不仁不义之辈了?”
  孟居礼气得须眉轩动,洪声大喝道:“来人哪,去把老夫的兵刃取来,今天
倒要好好的向阁下讨教讨教。”
  其实在第二进大厅门口两边,早就挤满孟氏三雄的子侄门人,他们只是躲在
门外偷觑,谁都不敢现身。此时听到大老爷这声洪喝,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出去,
不多一大会,就由两个子弟双手扛着一支兵刃走了进来。那是一根漆着朱漆的龙
头杖,金色的龙头,颏下还拖着三尺长亮银色的长须,一望而知这根龙头杖不但
份量极重,尤其那三尺长的龙须,在动手之际,还可以卷缠敌人的兵刃。
  孟居礼伸手抓住龙头杖中间,人也虎的站了起来,双目精光暴射,直注跛足
怪人,冷然道:“阁下要用什幺兵刃,自己到架上去取。”
  跛足怪人嘿然道:“老夫有一个甲子没使兵刃了,这样吧。”他目光一溜,
朝站在门口的卓少华道:“小兄弟,就麻烦你,替老哥哥到厅前桂花树上,去折
一支桂枝来,不用太长,有二尺光景,就差不多了。”这话听得卓少华和孟氏三
雄全都不由得一怔。
  他说一个甲子没使用兵刃了,这自然是夸大之言,看他模样,最多也不过六
十左右,这句话,当然唬不了人。但孟居礼手中一根龙头钢杖,总有数十斤重吧,
他却要卓少华去折一支二尺长的桂枝来当兵器。别说两件兵刃份量不相称,而且
桂枝性脆,一碰即断,也不适宜作兵器。如果说他不把孟居礼放在眼里,含有轻
视之意,在口头上损他几句则可,也犯不上和自己性命开玩笑。
  跛足怪人眼看卓少华怔立当场,不觉呵呵一笑道:“小兄弟,快去呀,别说
孟老大等不及了,老哥哥也有许多事要办,难道你不肯给老哥哥折一支桂枝幺?”
  卓少华轻他一催,只得走出大厅,厅前左右两边,正好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,
他走到树下,想挑一支比较粗的,但较粗的桂枝,都有变曲的枝节,找不到两尺
长的直干,正在抬头挑选之际。厅上跛足怪人又道:“小兄弟,不用挑,随便折
一支就好。”
  卓少华听他这幺说了,只好折了一支比拇指略粗二尺多长的枝干,走了进去,
送到跛足怪人面前,说道:“老丈看看还可以幺?”
  跛足怪人接到手上,含笑道:“谢谢你,当然可以。”随着话声,左手五指
轻轻一抡,桂枝上许多枝叶,便如刀削一般,落得一地,他又用两个手指,剪刀
般在枝头上剪,剪去了五寸多长一截,差不多刚好二尺来长,才回头笑道:“这
样就够了。”
  他这句话,似是对卓少华说的,接着又朝孟居义、孟居廉二人笑了笑道:
“你们二位的兵刃呢?也该准备着,万一你们老大接不下来,二位也好及时凑个
数,反正你们平时习惯以多凌幺,三打一也算不了什幺。”
  孟居礼手握钢杖,气得花白长须拂拂飘动,仰天打了个哈哈,沉声喝道:
“朋友善者不来,来者自然不善,就是没把孟居礼兄弟放在眼里,也用不着如此
损人,老夫活了几十年,江湖朋友还没人敢小放过我这支钢杖,接不接得住阁下
的高招,要动上手才知道,阁下也毋须如此卖狂。”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大笑一声道:“老夫已经狂了几十年,也不是今天第一
次在你们孟氏三雄面前卖老,好了,你进招吧。”
  孟居礼真被他气炸了心肺,口中暴喝一声:“好,你接着了。”手中龙头杖
一横,抬手之间,就是‘呼’的一声,朝跛足怪人拦腰扫来。跛足怪人嘿了一声,
举起手中桂枝,往外封出,这是存心硬接孟居礼一杖了。
  孟居礼看得暗暗冷笑,心想:“你手中如是钢杖,还可和我硬接,但你手中
只是一支桂枝,这不是鸡蛋碰石头?就算你功力和我相等,也无法接得下来。”
  这真是说时迟,那时快,他这一记横扫,势道何等迅速,心念方起,钢杖已
经和桂枝接触上了。
  孟居礼但觉自己钢杖在碰上桂枝的一刹那间,先是微微一震,好像他在桂枝
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棉絮,先碰到的是棉絮,然后才真正和桂枝碰在一起,等到
钢杖和桂枝碰在一起,他又感觉到从桂枝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吸力,竟然招自己钢
杖牢牢吸住,再也无法分开。
  孟居礼这一惊,当真非同小可,他纵横江湖数十年,手中龙头钢杖会过不知
多少成名人物,几曾遇上过今天这等强敌,人家仅以一支桂枝,第一招上,就把
钢杖吸住,动弹不得,他成名多年,自然不肯就此甘休,急忙运起全身功力,凝
注双臂,左手迅快褡上杖身,全力相抗。
  旁观的孟居义、孟居廉,眼看跛足怪人仅以一支桂枝,果然真的把他们老大
横扫一杖硬接了下去,心头自然暗暗惊凛不止,但一接之下,钢杖和桂枝竟似沾
在一起,不见分开,他们二人见多识广,眼中就已看出老大和那跛足怪人第一招
上,竟然比拼起真力来了,他们只当两人比拼上真力,可没想到他们老大的钢杖
是被人家牢牢吸住。
  要知所谓比拼真力,就是双方同时把内力贯注到兵刃之上,彼此用力攻拒,
相持不下,这和钢杖被桂枝吸住内情虽然完全个同,但外表看来,却完全一样。
  比拼内力,是武家最忌的一种打法,因为这种拼斗,全凭真功真力,内家修
为,丝毫也取巧不得,若是双方功力相等,直要等到两人力尽筋疲,真气消耗殆
尽,同时受到重创,或是一方受了重伤,才能停下手来。若是两人之中,有一方
内力稍逊,后力不继,对方立可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力,乘势追击,功力稍逊的
一方,就会当场殒命。
  这道理,孟居义、孟居廉当然懂,他们心中兀自感到不解:“老大何以一上
来就要和人比拼内力?此人既已送上门来,难道还怕无法把他拿下幺?”就在两
人心中惊疑之际,已然看出情形有些不对。
 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,孟居礼一张老脸,已经胀得通红,顶门上直冒热气,
连身上一件古铜长袍都在不住的波动。再看那跛足怪人,颠着左足尖,右手一支
桂枝搭在孟居礼的钢杖上,神态安详,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。这一情形,显然是
他比孟居礼棋高一着了。
  孟居廉一看情形不对,立即回过头去,低声说道:“老二,这情形有些不对,
老大似乎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  孟居义攒攒眉道:“那该怎幺办?”
  孟居廉道:“这厮方才说过要咱们三个一起上,咱们一起上,自也不会贻他
口实的了。”这两句话的工夫,孟居礼脸上汗水,已是滚滚直下,他那件长袍也
波动得更厉害了。二人看出那已经不是老大全身鼓动的真气,使得长袍波动,而
是他们老大站着椿的双腿在不住的颤动了。
  孟居廉口中说了声:“不好,快……”两人同时以极快的身法,闪了出去。
  孟居廉一下抢到跛足怪人身后,右手一抡,猛向他后心印去。
  孟居义却抢到他老大身侧,右手一探,轻轻向旁推出。他自然知道此刻跛足
怪人一支桂枝上,贯注了全力,往前进逼,他只有把老大向旁推出,老大才不会
伤在对方乘势追击的内力之下。站在一旁观战的卓少华,眼看孟居廉挥掌击向跛
足怪人后心,心头不由一惊,这般出手偷袭,太以卑鄙,要待示警,但两人的行
动,何等快迅,等你眼睛看到,他们手掌早已递出了。
  但怪事却也随着发生,孟居义一掌轻轻推上他老大的右肩,不但没有把孟居
礼的人推出,他一支右手,就搭在老大的肩膀上,再也无法移外。孟居廉这一掌,
五指箕张,使的是他们孟家独门绝技‘龙爪手’。以他数十年功力,这一记被他
抓上,跛足怪人后心,至少就得添上五个血窟隆,出手可说狠毒已极。
  跛足怪人身子动也没动,他这一抓,当然抓个正着;但就在他抓落之际,一
支右手,也像胶住了一般,再山没法撤回来了。这下,就像孟居廉一支手按上跛
足怪人后心,孟居义一支手却按在老大的肩膀上,这四个人各以全力相拼,事实
上,当然并不是这幺一回事。
  大厅外面,虽然已聚拢了不少五龙门的子侄,但孟氏三雄家规素严,有他们
三位老人家出手了,后辈除了站在厅门两旁观战,连大气都不敢透,那敢有人闯
进厅来?这样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,孟氏三雄三张本已胀得通红的老脸,如今汗
流如雨,脸上红色渐渐的褪去,变得一脸苍白,气喘如牛,三个人六条腿已经抖
得几乎站不住了。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突然发出一声黄钟大吕般的狂笑。这笑声有如疾雷乍发,
震得大厅上屋瓦震撼,迥响嗡嗡不绝,震得厅上的卓少华、孟大任和厅外的孟氏
子侄们耳鼓狂鸣,许久听不到声音。笑声中,四条人影,倏然分外。不,孟氏三
雄脚下踉跄,分作三个方向往后连退,最后还是支撑不住,‘砰’、‘砰’、‘
砰’三声,各自跌坐在地。
  卓少华看得暗暗惊凛不止,忖道:“这位跛足老人家武功,简直高不可测。”
  孟居礼脸上一阵扭曲,目露怨毒,望着跛足怪人,切齿道:“曾子玖,你…
  …废了我武功,为什幺不……杀了我……“
  跛足怪人目光一抬,看了跌坐地上,神情萎顿的孟居礼一眼,把手中桂枝往
地上一掷,截然道:“我不是曾子玖。”
  孟居礼嘶声道:“那你是什幺人?为什幺要对我兄弟三人,下此毒手?”
  跛足怪人冷声道:“凭你们三人,还不配问老夫姓名,但老夫可以告诉你们,
尔等三人一身武功,并未废去,只是被老夫封住了几处经穴,你们老三,大概伤
得重些,但也不至送命……”他刚说到这里,只见大厅外人声喧哗,一、二十个
五龙山庄的子弟门下,手执刀剑已经涌到门口,但又心里害怕,脚下畏缩不前。
  跛足怪人回头道:“孟老大,你要他们站在门口,不准进来,我不想出手伤
人。”
  孟居礼坐在地上,朝门外挥了探手,嘶哑的喝道:“你们都给我听着,没有
你们的事,出去……出去。”众人经孟居礼一喝,果然依言退了下去,但却没有
一个人肯走,仍在走廊两边挤着看热闹。
  孟居廉受到的震动最厉害,他跌坐下去之后,喷出一口鲜血,就昏了过去。
  孟大任已经奔了过去,从身边取出他们孟家秘制的伤药,给他三叔服下,这
时人已清醒过来。三人中孟居义伤得最轻,他暗暗运气检查,发现果如跛足怪人
所言,有几处经穴被人家截闭,一身真力,再也无法凝聚,愤愤的道:“朋友既
非曾子玖,究竟和咱们五龙庄有什幺过节?”
  他这句话,也正是卓少华心里的疑团,他是唯一的局外人,觉得孟氏三雄虽
有不对之处,但跛足老人家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到五龙庄来寻衅,其中必有内情。
  只听跛足怪人洪笑一声,点头道:“问得好,你们若不是恃强动手,先问问
老夫来意,也不致有这场自取其辱的无妄之灾了。”
  他口气一顿,续道:“你们一再的把老夫当作曾子玖,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,
老夫就是找曾子玖来的。”
  卓少华心中忖道:“只不知曾子玖是什幺人?”
  孟居礼冷声道:“咱们不知道。”
  跛足怪人道:“老夫看你们和曾子玖好像有着深仇大怨,也会不知道吗?孟
老大,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,你们三个被老夫截闭的经穴,十二个时辰内不解,
就得终身残废,你若再敢说一句不知道,老夫就要把你们孟氏门中大小三十七口,
一个个都点废经穴,使你们五龙山庄一日之间,变成残废之庄,你信是不信?”
  孟居礼听他口气,当然知道此人说得出,做得到,再一细算,五龙庄孟氏家
属,连老三初生才满月的孙儿一起算上,果然正好三十七口,一个不多,一个不
少,可见此人未来五龙庄之前,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。心头禁不住机伶一颤,说
道:“阁下对咱们五龙山庄果然都算清楚了来的。”
  跛足怪人仰天打了个哈哈,说道:“孟老大,今日之事,若是换在六十年前,
老夫早就先点废你们孟家老小的经穴,再问你们的话了,如今老夫好说话得多了,
你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到时就后悔莫及了。”
  孟居礼听他一再提及六十年前,心想:“此人莫非真有这幺大的年龄了,此
人会是谁呢?”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,一面说道:“咱们兄弟如果知道曾子玖的
下落,也就不会把阁下当作曾子玖了。”
  “这话倒是不错。”跛足怪人口中‘唔’了一声,又道:“好,你们把曾子
玖如何失踪的详情,说一遍给老夫听听。”
  孟居义道:“老大,事已至此,咱们就说吧。”
  “好。”孟居礼沉应一声,说道:“曾子玖原是咱们的师弟,也是先父最小
的徒弟,咱们五龙山庄有一项规矩,家传武学中,有一种手法,照例不传外人…
  …“
  跛足怪人笑道:“那是‘龙爪手’了。”
  孟居礼不加可否,续道:“曾子玖年龄和老夫幺妹差不多,他觊觎我家绝艺,
故意和幺妹接近,此事经先父认破,就藉故要他离去……”
  跛足怪人微晒道:“你们孟家的绝艺,老夫已经领教过了,也不过尔尔。”
  孟居礼愤怒的看了他一眼,强忍着怒气,续道:“事隔五年,先父去世之后,
曾子玖忽然回到庄上来,向老夫提亲,老夫有意为难,声称要娶幺妹,就得胜过
老夫一招,他满口答应,那知他这五年果然艺事大进,功力虽然不及老大,但也
只不过稍逊一筹,据他说:”他之所以回到庄上来,要和咱们结成这门亲事,是
因为他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,得了一册古剑诀,书中文字古奥,一个人钻研,
实在无法领悟,如能得到咱们兄弟之助,互相探讨,或可研究出书中的奥秘来…
                …‘“
  跛足怪人道:“你们垂涎他的古剑诀,就答应了这门亲事。”
  孟居义道:“那也不尽然,舍妹和他本来情投意合,先父当年要他外出,原
也含有鼓励他力图上进之意,并不是不同意亲事。”
  跛足怪人道:“后来呢?”
  孟居礼道:“他和舍妹结婚之后,就没再提起共同研究古剑诀之事,经三弟
向他催问,他却提出要和咱们交换‘龙爪手’,咱们兄弟自然不能答应……”
  跛足怪人双目之中,神光闪动,冷然道:“你们觊觎他秘笈,就不顾郎舅之
谊,兄妹之情,动了杀机?”
  孟居廉接口道:“阁下如何知道咱们动了杀机?”
  跛足怪人洪笑一声道:“就凭你这句话,已可证实了,孟老大,你们最好说
实话。”
  孟居廉愤然道:“他不答应也罢了,那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,连夜带着舍妹
逃走,那时舍妹已经身怀六甲,不久生下一个女儿。这厮居然不顾结发之情,逼
着舍妹说出孟家秘技,舍妹不堪他的凌辱,终于抑郁而死,他凌虐舍妹致死,咱
们兄弟自然要视他如仇了。”
  “这也难怪。”跛足怪人点了点头道:“但曾子玖年纪应该比你们还轻,他
当年能博得令妹欢心,自然相貌不会太丑,何以你们兄弟见了又老又丑又跛的老
夫,会异口同声认作曾子玖呢?”
  孟居兼道:“咱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,你老哥送来的玉佩,正是曾子玖随身
之物,是以咱们还当是曾子玖上门寻衅来了。”
  “说得也是。”跛足怪人缓缓俯下身去,从地上把那支桂枝捡了起来,一指
孟居礼,说道:“孟老大,他说得对不对?”
  孟居礼道:“事情就是这样。”
 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道:“但老夫知道的,却和你们说的大有出入……”孟氏
三雄脸色不禁一变。
  孟居廉道:“也许朋友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,自然和咱们说的事实不尽相
符了。”
  跛足怪人道:“所以老夫要听听你们的,也就是在此。”他长长吁了口气,
续道:“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,这方玉佩,就是曾子玖亲手交给老夫的,老夫一
生,没有一个朋友……”
  他颠着一足,有如鹤立,但说到最后一句时,口气之中,似有无限寂寞苍凉,
缓缓接道:“六十年奔走江湖,只结交了两个小兄弟,一个是曾子玖,一个就是
这位小兄弟……”
  他用桂枝指了指卓少华,接着道:“十七年前,曾子玖找上老夫,唔,他确
实和老夫一样,跛了一条左足,说是从悬岩失足,幸而未死……”
  孟居廉悚依然一惊,失声道:“他那是没有死了?”
  “当然没死。”跛足怪人冷峻一笑,说道:“他交给老夫这方玉佩,恳托老
夫,那时他妻子已经有孕,不论是男是女,要老夫妥为照顾,一晃就是十八个年
头,从此不曾见过曾子玖,此次就是为了故人重托,才远来江南……”
  他说到这里,忽然目光一聚,直注着孟居廉,冷声说道:“但老夫听到的,
却是尔等兄弟编好的一番欺人之言,老夫耐性有限,要听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,
老夫希望你实话实说,你……”手中桂枝一指孟居廉,又道:“再说一遍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孟某说的都是当时实情,你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,那要我如
何说呢?就是再说十遍你也不会相信的了。”
  “你说的真是实话幺?”跛足怪人缓缓朝他走了过去,手中桂枝轻轻落到孟
居廉的肩头,沉笑道:“老夫已有几十年不曾杀人了,比你们三个厉害上十倍的
人,见了老夫,有谁敢在牙齿缝里迸出半句谎言来?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
  他手中桂枝只是轻轻的搭在孟居廉肩头,看来毫不用力,但孟居廉却似触电
一般,身躯陡然一震,好像要待开抖,却又忍了下去。不,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,
头上青筋立时一齐绽了出来,不过一瞬之间,额角已隐见汗水,一颗颗汗珠随着
愈来愈大,愈来愈密,滚滚而下,一个人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,好像他承受着
无比的痛苦,只是说不出口来。
  孟居义沉声道:“朋友,你这是作什幺?”
  跛足怪人回过头来,轻松的笑了笑道:“你们三个,都不肯说实话,我只好
挑一个教他尝尝逆血攻心的味道如何了。”
  孟居义愤然道:“朋友,士可杀,不可辱,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。”
  “士?”跛足怪人嘿然道:“你们孟氏三雄,也算得是士幺?”这两句话的
工夫,孟居廉身子已经抖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,脸色由红转青,由青转白,张大
了口,除了喘气,简直快要昏厥过去。
  “住手。”孟居义大声喝道:“我说就是了。”
  跛足怪人道:“老夫偏要听他说的。”他在说话之时,手中桂枝,轻轻往上
抬起。这一拍,孟居廉就像千斤重担,骤然一松,口中迸出一句话来:“我说,
我说……”这句话好像早巳就在喉咙口了,只是被桂枝压在肩头,无法说出口来,
直等桂枝一松,话声就冲口而出。
  卓少华看得暗暗心中惊凛,忖道:“这逆血攻心,大慨痛苦万分,连孟居廉
这等高手,都无法承受得住。”
  “老夫要听的话,不怕你不说。”跛足怪人站在他面前,冷笑一声道:“好,
你说。”
  孟居廉咬着牙,说道:“那是他们结婚双满月之日,那天晚上,咱们兄弟为
了表示祝贺之意,请他夫妇喝酒……”
  跛足怪人哼道:“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你们没安着好心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当时咱们兄弟原也没有恶意,只是在席间跟他提起古剑诀之事,
那知他居然提出和咱们交换‘龙爪手’的话来。老大就责问他,当时他曾答应过,
把古剑诀由咱们四人共同研究,如何说了不算?他狡辩着称咱们也答应过他用‘
龙爪手’跟他换的,这一来,双方几乎闹僵了,兄弟就劝他们不可争吵,有什幺
事改天慢慢研究,大家就继续喝酒……”
  “慢点。”跛足怪人桂枝在他面前一摆,说道:“你在他酒中下了什幺?”
  孟居廉一怔,但他对跛足怪人手中这支挂枝,方才吃过苦头,实在害怕极了,
忙道:“入口迷。”
  孟居礼铁青着脸道:“老三,你真要全抖出来了?”
  孟居廉苦笑道:“不说成幺?换了你老大,到此田地也非说不可了。”
  “唔。”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道:“说下去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他夫妇二人,果然全醉倒了,但搜遍他全身,又去他房中仔细
搜索,始终没有找到那册古剑诀。但咱们兄弟到了此时,只好一不作,二不休,
把他架到后山僻隐之处,点了他穴道,才将冷水把他泼醒过来,问他古剑诀藏在
何处?”
  跛足怪人听到这里,不禁浩叹一声道: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连嫡亲的朗
舅都顾不得香火之情,人心不古,当真可怕得很,后来呢?”
  孟居廉道:“那知他外出三年,武功果然精进甚多,先前败在老大手下,只
是故意藏拙而已,此时竟在咱们问话之际,自解穴道,一跃而起,企图夺路而逃,
但还是被咱们截住了。”
 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,略为一顿,接道:“他眼看被咱们截住了,无法脱身,
就向老大提出条件,和老大单打独斗,以定胜负,若是他输了,愿意交出古剑诀,
供大家参研,若是老大输了,就得以咱们家传的‘龙爪手’作为交换。老大问他
要比试拳掌?还是兵刃?他笑着说:”孟家以‘龙爪手’名闻天下,比拳掌自然
不如比兵刃的好。‘于是就由兄弟下山,替他们取来了兵刃,当时我和老二还暗
暗窃笑,老大在这支龙头杖,浸淫的功力,并不下于’龙爪手‘,估量他绝不是
             老大的对手……“
  跛足怪人道:“他不知道孟老大龙头杖上,另有机关?”
  孟居廉听得又是一怔,忖道:“老大龙头杖上,另有机关,他如何知道的?”
  一面摇头道:“他不知道。”
  接下去道:“那知他和老大一动手,他使的是一路‘青萍剑法’,虽然轻灵
纯熟也并无奇特之处,自然不是老大的对手,但每当他危急之时,就会使出一记
怪招来,这一记怪招,看来十分笨拙,却居然神妙无方,往往逼得老大撤杖后退
不迭,但仔细看去,他又似乎运用并不纯熟,只是有此招式而已,两人激战多时,
他使出来的仅此一招,却已保身有余,老大始终无法占得半点便宜。时间稍长,
老二和我已看出端儿,他这一记怪招,敢情就是从古剑诀中学来的,他并未参透
个中玄奥,已有如此威力,这古剑诀,岂非真是独步武林的瑰宝?”
  跛足怪人哂道:“你们觊觎之心愈急,眼看孟老大一个人胜不了他,就加入
战团变成三打一了?”
  孟居廉道:“虽然咱们加入战团,但他那一记不纯熟的怪招,煞是厉害,每
遇险招,只要使出那一记怪招来,剑虽一招,但恰似对着咱们三个人发的,每个
人都感到剑峰逼近自己,又无法封架,仍然把咱们逼得非撤招后退不可……”
  跛足怪人道:“因此你们老大就使了毒手?”
  孟居廉道:“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,老大到了此时,只好使出‘龙口针’了
……”
  孟居礼怒声喝道:“老三。”
  跛足怪人回头道:“你不用吆喝,你的‘龙口针’,一发就是三十六支,喂
有剧毒,老夫早就知道了。”
  孟居廉道:“他身中毒针,剑法一滞,还是被他只身逃走,又被我一杖击中
左腿,一个人飞出去数丈之外,直向山崖断壁飞堕下去……”
  卓少华心中暗道:“这孟氏三雄,果然不是好人,无怪跛足老人家要如此对
他们了。”
  “你们很好。”跛足怪人冷冷一笑,问道:“那幺他妻子是如何死的呢?”
 孟居廉道:“舍妹当时虽不知他跌落山崖之事;但始终认定是咱们兄弟为了
  觊觎剑诀,害死了他,一直哭闹不休,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,不久生下一女,
但她因怀念丈夫,怀孕之时,抑郁哭闹,以致产后失调,不治身死。“
  跛足怪人道:“这也算得是你们逼死的了,唔,那幺那女孩呢?”
  孟居廉道:“舍妹已死,此女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咱们五龙庄了,当时就要接
生婆把她抱走了。”
  “好,好。”跛足怪人用桂枝指着他们三个,点头道:“孟氏三雄,果然毒
辣得很,唉,依老夫昔年的脾气,你们三个当真死有余辜,但曾子玖是你们的妹
夫,他妻子是你们的妹子,小女婴也是你们的外甥女,老夫究是外人,曾子玖不
死,自会找你们算账,老夫似乎不用难为你们,你们可以说是六十年来,老夫手
下第一次唯一的活口了。”说到这里,摇摇头道:“老夫受人之托,又迟了一十
八年才来,这又怪得了谁呢?”
  他走近茶几,伸手取起卓少华送来的那块玉佩,废然道:“这是老夫辜负了
曾老弟的重托,老夫真是对不起故人……”回头望望卓少华,说道:“小兄弟,
咱们走吧。”说罢,身子一摇一拐的往厅外走去,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门。
  只听孟居廉道:“那女婴的左眉梢有一颗朱痣,今年十八岁了。”跛足怪人
刚一回头,只听‘绷’的一声,机簧乍响,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色毒针,激射如雨,
朝他身前射到。
  原来孟居礼在他走出厅门之际,乘他不备,已经一跃而起,一手抓起龙头杖,
大拇指迅快一按,从龙头杖龙口之中,飞射出一篷毒针来。孟氏‘龙口针’能在
对敌动手之时,伤人于不备,而且机簧弹力极强,三十六支毒针,可以射出三丈
来远,他怕一击不中,故而待得跛足怪人走到三丈距离,才行出手。